中部：农村人口老龄化矛盾正在蔓延
来源:中国经济新闻网 发布日期:2013-02-22
席卷而来的“银发浪潮”对社会的冲击是巨大的，人口快速老龄化诱发的矛盾正在蔓延，且已由老年个体向老年群体扩散，由单个家庭向整个社会层面传导，由养老问题向经济社会发展全局渗透。
积极适应老龄社会带来的一系列变化，科学应对快速老龄化的挑战，已经成为中部省份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的重大战略问题。
养老问题不仅关乎每个人、每个家庭，也是关系国计民生和长治久安的重大社会问题。湖北省老龄工作委员会副巡视员王建楷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席卷而来的“银发浪潮”对社会的冲击是巨大的，人口快速老龄化诱发的矛盾正在蔓延，且已由老年个体向老年群体扩散，由单个家庭向整个社会层面传导，由养老问题向经济社会发展全局渗透。
而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江西和湖北农村采访时发现，与城市及沿海发达地区相比，经济发展和社会保障水平较低的中部地区，尤其是中部地区的农村地区，面临着更为严峻的人口老龄化形势。积极适应老龄社会带来的一系列变化，科学应对快速老龄化的挑战，已经成为中部省份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的重大战略问题。
农村养老机构缺失
自从老伴因车祸去世后，何三毛的生活就陷入了困境。
现年68岁的何三毛是江西省资溪县高田乡枫林村人。中风偏瘫多年的他，虽然育有3个子女，但子女们都因忙于生计，难以抽身照料。求助资溪县社会福利院，不仅没有空余床位，也没有开设失能老人的照料服务，根本没有办法解决他的养老问题。
与何三毛的子女一样，资溪县马头山镇湖石村委会主任周冬辉也曾计划将年迈的老母亲送到养老院，但“县里的社会福利院没有空余床位，乡（镇）里的敬老院虽有床位，却只接收城镇‘三无’和农村‘五保’老人养老”，像他母亲这样有儿有女的老人，不在敬老院服务对象之列。
现年46岁的周冬辉以前一直在浙江宁波慈溪做面包生意，同时还经营过一家塑料加工厂。事业有成的他，在2008年湖石村组织换届中，被村民们一致推选为湖石村村主任。于是，想为村里做点事情的他放弃外面的事业，带着妻儿回到了家乡。
位于闽越边陲、武夷山西麓的湖石村，依山傍水，风光秀丽。据周冬辉介绍，湖石村共有100户540人，其中，60岁以上老年人口80余人。由于村里年轻人几乎都在外做面包，平时在村里，除了老年人和儿童，根本就见不到像他这样的“年轻人”。
“农村养老是个大问题。”陪同记者在村里转了一圈后，周冬辉对记者说。以他们家为例。虽然他有兄弟3人，但平时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家生活，两个弟弟在外开面包店，过年都难得回家。而他本人因为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经营了一个农庄，平时并没有和72岁的老母亲生活在一起。
“虽然没有与老母亲住在一起，但毕竟生活在一个村子里，探望、照料也都比较方便。”周冬辉说，放心不下年迈的老母亲，也是他决定返乡的重要因素之一。他告诉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当地农村，由于年轻人大多外出谋生，一般都是老人独自在家或带着孙子孙女生活。
来自资溪县民政局提供的统计数据显示，资溪现有60岁以上老年人口2万多人，约占全县总人口的16％，而全县养老机构养老床位仅有400余张，仅占老年人口的1．7％。
资溪县民政局局长邓水生告诉记者，资溪县是全国有名的“面包之乡”，也是江西省人口最少的县。在全县12．6万总人口中，有近4成人口常年在外经商或务工，留守老人的现象特别严重。
“农村养老形势非常严峻。”在日前召开的“全国老人院院长论坛”上，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阎青春表示，在大多数农村地区，由于机构养老缺失、家庭养老功能弱化，农村老年人的养老生活已经大不如过去。
阎青春说，计划经济年代物质虽然匮乏，毕竟老人不用担当农业生产的壮劳力，又有子女呵护身边。而目前农村的现状是，留守老人带领着留守儿童种田。
“这种状况使得我国农村养老状况不如过去。”阎青春说。
家庭养老功能日益弱化
“如果能在村庄附近就近建设养老院，我想村里的大多数老年人都会到养老院养老。”2012年11月3日，江西省余干县黄金埠镇新庄村老年协会主席苏国友对到访的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至少我们两个老人都愿意到养老院养老。”苏国友的老伴插话道。
现年71岁的苏国友告诉记者，虽然现在国家在江西农村实施了老年人基础养老金制度，60岁以上的农村老年人能够领取每月55元的养老金，但这并不能解决当前农村老年人的养老问题。
“一是农村居民养老一直处于制度缺失状态，没有像城市那样建立起方便农民养老的养老体系。二是现在农村的婆媳关系‘貌合神离’。由于现在大多数年轻人常年都在外面务工，与公公婆婆之间发生互动的情况减少了，产生矛盾的机会也减少了，婆媳之间的关系也比以前疏远了、冷淡了，越来越多地变成了一种‘有距离的婆媳关系’。”苏国友说，在当地农村，由于70％以上的青壮年都是常年外出务工，一些独居老人甚至去世多日都无人发现。
江发生就是这样的一个老人。据村民们介绍，育有6儿1女的江发生早年被招进当地的一家瓷土矿工作，工厂倒闭后，儿女们也纷纷外出打工。多病的老伴去世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矿上的破屋里生活。由于身边没有一个亲人，2009年夏天，独自生活的江发生在去世多日后，才被一个经常上门卖肉的肉贩意外发现。
根据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日前完成的中国农村人口老龄化“百村万户”调查结果显示，随着农村家庭结构、代际关系、人口流动、代际分工、通婚圈等方便的重大变化，农村失能老年人与空巢老年人的生活照料面临以下四方面的困境。
一是随着农村老年人预期寿命的延长，丧偶老人逐渐增多，来自老伴的照料成为问题。根据调查组对此问题做过的分析，结论是随着农村老龄化的加剧，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年人面临老年丧偶的问题。而受此伤害最深的是农村女性老年人，因为女性老年人的预期寿命比男性老年人要长。
二是人口流动、劳动力价格上涨的背景下，儿子儿媳花时间照料父母的机会成本在急剧增加，来自儿子儿媳的生活照料日益显得奢侈和不太现实。农村老年人的儿子儿媳基本上外出务工，随着年轻人劳动力价格增加，照料父母的机会成本日益提高，耽误务工时间回家照料老年人成本太高，儿子儿媳常年在外务工，老年父母孤独度过晚年生活，对老人难以有效照料。
三是计划生育政策实行以来，农村独子家庭增多，子女数量大规模减少，特别是对于很多“双独婚姻”而言，老年人的生活照料更是成为问题。调查组通过比较60岁—90岁各个年龄区间的老年人的子女数量和子女结构，发现60岁—70岁年龄阶段的老年人子女数量要明显低于70岁以上的老年人，而随着老龄化形势的发展，新增老年人子女数量会日益减少。从多子养老到独子养老，从多子女养老到独生子女养老，从儿子养老到女儿养老将使农村养老面临的新形势。
四是农村婚姻圈日益扩大，使得来自女儿的照料变得越来越困难。“女儿在赡养父母方面比儿子更贴心、更细心。”报告认为，当农村通婚圈还比较小的时候，很多女儿就嫁在本村或周围的村庄，这样女儿过来照料一下父母是很方便的。调查组在农村调研时，就发现经常有女儿回家给父母洗洗衣服、打扫卫生、干农活、帮父母洗洗头等等。但是，自打工经济兴起以来，农村的通婚圈日益扩大，女儿外嫁越来越普遍，近年来还出现了不少跨省婚姻。婚姻圈的扩大，来自女儿的照料变得越来越困难。
“湖北省在（上世纪）60年代，女儿嫁到外县的婚姻所占比重只有4．8％左右，而在2005年—2011年间，女儿嫁到外县甚至外省的比重已经高达39．4％。婚姻圈的这种变动对农村老年人的生活照料影响巨大：其直接的后果就是来自女儿的生活照料和帮助会日益减少。”报告称。
留守老人自杀现象
“老年人是农村的弱势群体，而留守老人则是农村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2012年11月8日下午17时许，在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四楼的一间会议室里，部分参与中国农村人口老龄化“百村万户”调查的研究人员对到访的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据调查组成员之一的刘锐告诉本报记者，在他们调查到的一位当事人中，因突发重病，无奈唤回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子请假回家伺候了几天老人后，老人病情未见好转，着急了的儿子对着重病在床的老人说：“公司只批准了7天假，7天里，你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老人听后，当晚喝药自尽。
地处我国中部地区的湖北省是人口流出大省，每年向外省流出人口高达600万人，农村80％以上的青壮年都加入到外出务工行列。
据湖北省老龄工作委员会办公室在2011年开展的农村留守老人调查结果显示，湖北省共有农村留守老人222．9万人，占农村老年人口总数的45％，高出全国8个百分点。农村留守老人的照料问题十分突出。
“一般而言，农民的人生意义寄托在家庭当中，一个负责任的农民，一生要完成生儿育女、盖房、帮助儿女成家、抱孙子和赡养父母五件大事。只有完成这五件大事，才算完成人生任务。”中国农村人口老龄化“百村万户”调查组成员之一的杨华老师对记者说，正是因为“为子女成家立业操心是父母必须完成的人生任务”，不少农民不惜借债来为儿子完成婚姻大事，以致在步入老年时依然负债累累。
“负债则意味着生活质量下降，而自杀则成为不少老年人陷入养老困境后的无奈选择。”杨华告诉记者，根据他们历时半年对湖北省罗田、公安、钟祥、洪湖、鄂州、沙洋、咸丰、孝感等8个县市“百村万户”的调查结果来看，农村养老困境引发的老年人非正常死亡已经成为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
“从我们收集到的近30年来共计129例老年人自杀死亡案例来看，农村老年人年均自杀死亡率为581．08／100000，不仅远远高于国际红线的10／100000，同时也高于低龄人群的自杀率。”杨华说，他们在农村调研时，不止一位农民对他们说，近几年来，每年至少有30％—40％的老人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还有不少老人告诉我们，他们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准备，只等‘恰当’的时机到来。”调查组另一成员吕德文老师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人口老龄化诱发的矛盾正在蔓延
据记者了解，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变革的不断深化，农村地区传统意义上的“家庭养老、土地养老”两道防线受到冲击，农村养老成为当前我国农村经济社会发展中亟待破解的一道难题。
以记者调查的中部省份湖北为例。来自湖北省老龄工作委员会办公室提供给本报的数据显示，该省自1998年进入人口老龄化社会以来，老龄人口呈现快速增长趋势。截至2011年年底，全省60岁以上老年人口已达828．63万人，占人口总数的14．39％。预计到2013年年底，该省老年人口将超过900万，到“十二五”期末，60岁以上老年人口总数将达到994．22万人，占全省总人口的16％以上。
“湖北的农村人口老龄化程度高于城镇，全省有70％以上的老年人生活在农村。”湖北省老龄工作委员会副巡视员王建楷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说，湖北是人口流出大省，每年向外省流出人口高达600万人，农村80％以上的青壮年都加入到外出务工行列，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人口迁移流动，农村人口老龄化程度还将逐年加深。
在王建楷看来，养老问题不仅是关乎每个人和每个家庭的现实问题，也是关系国计民生和国家长治久安的重大社会问题。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不仅关系到老年人的生活、健康和福祉，也关系到湖北省经济转型发展、社会和谐稳定和国家长治久安，必须高度重视、严肃对待、认真解决。
王建楷告诉记者，席卷而来的“银发浪潮”对社会的冲击是巨大的。从湖北省的情况来看，人口快速老龄化诱发的矛盾正在蔓延，且已由老年个体向老年群体扩散，由单个家庭向整个社会层面传导，由养老问题向经济社会发展全局渗透。
湖北省人口普查数据显示，1990年、2000年、2010年该省老年扶养比分别为13．18％、14．02％、19．31％，少儿扶养比分别为45．01％、33．68％、19．28％。
“近20年来，全省老年扶养比逐年增加，少儿扶养比逐年减少。这种青年人少、老年人多的畸形人口结构，未来将造成严重的社会危机，对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国防安全等都将构成严峻的挑战。”王建楷说，“目前一些地方出现的‘民工荒’、‘兵员荒’，以及全国高考报名总数连续4年下滑的‘学生荒’现象，表明中国已非‘少年中国’。”
在中部农村地区，由于80％以上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面临的人口老龄化形势更加严峻。图为湖北省沙洋县高阳镇官桥村村民在村老年协会门前广场跳舞。本报记者江宜航摄
与城市和东部沿海发达地区相比，经济条件落后的中部农村地区老年人，不仅没有条件在养老院里养老，而且还肩负着耕种田地与照看下一代的任务。图为江西省余干县黄金埠镇新庄村一位80多岁的老婆婆在家照看两名“留守儿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