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养老”的困境与出路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日期:2013-06-18
【核心阅读】
老龄化社会以超乎人们意料的速度不期而至,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摆在人们面前:在当今中国,老年人的幸福晚年该怎样度过?
数量巨大的老龄人口从各方面对社会的应对能力提出了严竣挑战。7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将正式实施,随着法律与相关政策的出台,也许中国能够走出一条具有自身特色的养老之路。
高龄老人、空巢老人、失能老人日益增多,家庭对老年人的照料日趋弱化,使得传统、单一的居家养老模式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一个长寿社会,除了解决好老年人生活等基本需要外,还要重视满足他们参与社会的需要,重建自身的价值追求和社会角色认同。
■本报记者 洪蔚
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已占总人口的13.26%。预计到2015年,我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将达到2.16亿,占总人口的16.7%。随着人口结构高龄化、少子化、空巢化的加剧,养老问题已经成为了中国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
在2013年7月1日即将正式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第二章中,首先提出的就是“以居家为基础”的养老原则,明确老人应在家中养老,家人及亲属担负主要赡养义务。
任何一项法律的实施,都会给人们提出一个问题,这个法律是否具有现实操作性,在相对长的未来时间尺度内,是否还适用的问题。
养老不是“甩包袱”
在探讨中国的养老政策与未来时,目前中国的家庭格局是专家学者、媒体以及公众都无法忽视的关键问题。
上世纪70年代后期,我国开始实施强制性独生子女政策。那时出生的婴儿,如今早已年过三十,随着这代人的成年和父母辈的老龄化,目前中国“三世同堂”的家庭,将越来越固定在 “四二一”的格局中。
“四二一”格局将导致越来越多的老人处在独自生存的“空巢”状态。早在1980年,世纪老人冰心就在她的名作《空巢》中将“空巢老人”的孤寂和失落,描绘得令人心酸。根据民政部2012年的数据,我国城乡空巢家庭已经超过50%,部分大中城市达到70%,同时,空巢化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加剧,有专家预言,“空巢家庭”将是21世纪我国城市,甚至是许多农村地区老年人家庭的主要模式。
中科院上海高等研究院副院长、中国老年保健医学研究会副会长吴家睿认为,从逻辑上说,居家养老策略的前提是必须有子女在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使子女与老人父母同处一个城市,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也不是很多。更何况随着年轻一代的迁移,大量老人与子女分处不同城市甚至不同国家,居家养老的基础将越来越脆弱。
对于我国目前的养老模式,最近一段时间,很多媒体和评论者都提出了相似的质疑。不久前,人民网发布一篇评论尖锐地指出,对养老问题,不能抱着“甩包袱”的心态,同时,在现有的家庭格局和人口格局下,“家庭养老的基础地位必然随之动摇”。政协委员陈银松也曾提出:“高龄老人、空巢老人、失能老人日益增多,家庭对老年人照料日趋弱化,使得传统、单一的居家养老模式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对居家养老的比例不同城市有不同的具体政策,按照北京市“9064”养老服务格局,计划到2020年,90%的老人居家养老,6%社区养老,4%在养老机构养老。这个数字对超过50%的空巢家庭的老人来说,显得颇为严峻。
在这种严峻的情态下,一些人期望通过“孝”来缓解压力,而在吴家睿看来,统计数字充分说明,这早已不是“孝”所能解决的问题了,“养老是一个每日都要发生的行为,并不像歌里唱的‘常回家看看’那么简单。”吴家睿对《中国科学报》记者说,“很多子女即使有孝心,也会因为现实条件,而尽不了孝。”因此,对很多老人来说,居家养老更像是在家中寂寞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而这一困境,随着中国人口结构的快速变化,在未来20年将更加严重。
老人不该“宅”在家里
“衰老”不仅仅是一个中国话题,也是全球性话题,到2050年意大利与日本将进入一个“三人行必有一老”的超级老年型社会。中国的形势则更加严峻,根据外媒的预计,到2050年,中国适龄劳动人群与老龄人群的比例,有可能从现在的13:1,变为2:1。
面对全球老龄化的问题,联合国提出了“健康老龄化”的概念。吴家睿长期从事生命科学研究,近几年也关注到老龄健康问题。在他看来,衰老是一个自然过程,也是一个社会问题。
从人的本性看,人是一种社会化动物,从心理学上看,“社会化情结”是人的一种特质。因此,“社会化,是健康老人的重要基础。”吴家睿说,“让老人待在家里,违背了人在社会组织中生存的这种基本需求,从而影响老人的心理健康。”
目前生命科学已经证实,心理的健康程度对人的神经系统、内分泌等有着重要影响,并进而影响人的免疫系统。老人“宅”在家中的孤独生活,违背了人类自然本性,必然导致身体健康水平急剧下降。
联合国提出的“健康老龄化”理念,其中一个重要举措就是鼓励老人参与社会生活,避免“宅”在家里。一个调查组曾调查过一个国外的养老社区,它不仅仅是养老的地方,更是围绕着对老人们的照顾,创建的一个完整的微型社会。在这个养老院里,不同年龄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距离养老院约百米外,就有一个小小的幼儿园,幼儿园的老师经常带着孩子们来养老院串门,每个孩子还认了自己的爷爷、奶奶。
老人院里还有一个生态农场,这里的老人大多参与不同程度的体力劳动,有各自的“工作岗位”:有的负责收拾餐桌,有的负责打扫庭院,有的还到地里劳动,甚至有位老人专门负责打苍蝇。
“目前,在我国青岛市,也有与之类似的养老试点。”吴家睿说,“一个长寿社会,除了解决好老年人生活等基本需要外,还要重视满足他们参与社会的需要,重建自身的价值追求和社会角色认同。”
养老也是一个经济问题
人是一种经济动物。在探索养老模式的时候,人的经济性应该同时被考虑进去。“谋生是人活下来的手段,也是一种价值体现。”吴家睿说。
在对待老人的问题上,农耕文明与工业文明有很大不同。吴家睿对记者说,农耕文明没有退休一说,也就没有强制性地把人的生命分为两段:能工作的和被供养的。这种分界是工业文明的特点,它将人的经济特性扭曲了。
将退休的人“养”起来,是一种人道主义态度,但这背后有一个潜台词:“这个人没有工作能力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些人退休后心理产生很大的变化。
在目前长寿的社会,很多人退休后依然有相当的工作能力,甚至这种能力会持续很多年,人真正需要被供养的时间远没有那么久。因此,在如何满足老人的社会化需求,并实现经济人的价值上,吴家睿提出:“不妨换个思路考虑问题。”
换个思路,就是如何延长老人的有用期的问题,“这与延长退休年龄不同,延长退休年龄,在逻辑上是没有变化的,仍然是把人的生命分为两段,只是分段的时间点变了。”吴家睿说,“延长有用期是在养老模式上,把老人当成能仍然对社会和他人有用的人来对待。”
比如,可以在社区组织养老互助合作社,根据老人不同的特长和身体条件,安排他们从事不同的工作。有文化的可以传授知识,体力好的可以帮其他老人从事一些体力活动,对老人来说,退休只是换了个岗位、换了一种方式和作息时间继续工作,一方面保障了老人的社会活动和价值体现,另一方面,比单纯养老更节约资源。这样的老人对国家、对家庭都不完全是个负担。
在这种社区互助组织中,老人的工作不是无偿的,而是一种新形式的经济活动,例如以“信用”的方式积累下来,等他完全不能工作、需要照顾的时候,再以某种方式返回给他。如果我们以这种思路,把居家养老与社区养老整合,或许可以探索出适合我国国情、具有现实可操作性,并更有利于老人身心健康的养老模式。
“这种探索可以不局限于解决养老问题。”吴家睿说,“不久前,中央提出,城镇化是未来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方向。如果把这种养老互助社区看做是城镇化的基本单元,并在城镇化实施的过程中给予重视,将有助于对我国未来新经济模式和社会模式的探索。”